《栖地》: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
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几部纪录片中,《人居》可能是比较本土的一部。 影片主角全程用上海话对白,会让本地观众在观看时倍感亲切。 片中拍摄的舟山路胡同也随着建筑被拆除,为影片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城市变迁档案。 影片的主题也聚焦在老龄化上海日益突出的一个问题:空巢老人。
人居海报
谈到“空巢”老人,他们留给大众的刻板印象似乎是灰色的:晚年无子,常身患疾病,余生的意义似乎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。 《人居》的两位主人公盛征明和王乐乐属于空巢老人群体。 作为一部纪录片,《人居》的时间跨度长达5年(2014-2019),开拍时两人已年近八十。
《人居》的叙事以盛征明和王乐乐为中心。 两人在老年大学的合唱团认识,一起去养老院考察。 和其他空巢老人一样,盛征明和王乐乐也将入住养老院视为可能的归宿。 为此,他们仔细走访了几家养老院,评估了它们的优缺点:一个房间住多少人,有没有配套的厕所,伙食质量好,有上下电梯,绿化怎么样环境,生活成本是多少,甚至,养老院居民的文化水平如何……
《人居》剧照
片中的盛征明和王乐乐并没有住在养老院。 两人的另一个共同点是都想出国。 而这就是整部影片的主线。 两人出国的原因各不相同。 盛征明打算去日本看望20多年前在上海虹口公园日语角认识的日本朋友今野,而王乐乐则想去加拿大看望已经移民的独生子。
这两条故事线没有任何联系,基本可以看作是独立的故事。 相对而言,王乐乐的故事情节更具普适性——再次将老年移民的“文化冲突”展现在银幕上。 初到加拿大(温哥华)时,老人眼中的世界充满了新鲜感,连野鸭都成了她的摄影对象。 可当最初的惊喜过去后,王乐乐的心情渐渐低落下来。 毕竟,这是一个与拥挤的上海截然不同的世界。 在上海的时候,王乐乐出入胡同可以和无数人打招呼,但是在加拿大,出去走走可能一个人也遇不到。 加拿大的天气和饮食让王乐乐心里不舒服,甚至觉得“柚子在上海也大”。
片中,王乐乐的儿子对她说,“不要总想改变别人”,但无情的现实是,身处异国他乡,王乐乐必须要改变自己。 这个时候,也许她的一生只剩下钢琴了。 在《人居》中,有很多当过幼儿园音乐老师的王乐乐弹钢琴的镜头。 可以说,琴声承载了她大半辈子的回忆,也成为异国他乡为数不多的生活乐趣之一。
《人居》剧照
和王乐乐一样,作为一个老人,盛征明也有自己的追求和精神寄托。 相比之下,他的故事更感人,也更曲折。 今野1997年回国,因病不能行走,与盛征明虽有书信往来,却再也没有来过上海。 为了到日本探望今野,盛征明首先要过的就是“签证检查”。 拍摄该片时,日本已经开放了赴华自由行签证,但“在职证明”和“收入要求”等门槛,仍让盛征明数年无法赴日。 当他最终克服困难登上飞往日本的飞机时,《人居》也迎来了整部影片的高潮。
今野住在稚内市,这是一个位于北海道最北端的小镇,相当于“日本的漠河”。 当地人口只有3万多,远谈不上繁荣,尤其是和上海相比。 没想到,当盛征明顺着信中的地址去到遥远的稚内,找到今野的住处时,却发现那栋楼里空无一人。 这可以说是纪录片《人居》中最紧张的时刻。 幸运的是,盛征明曾做过日语教师,这一语言优势让他向当地的交办(派出所)寻求帮助,这才揭开了“悬念”。 九十多岁的今野还活着,住在康复老人院。
当这两个老朋友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面时,往事浮现在脑海中。 盛征明用日语讲述了与今野在上海游玩鲁迅公园、南京路,眺望未完工的东方明珠电视塔的经历。 今野此时已经患有阿尔茨海默病,记忆逐渐丧失。 可他还记得在上海时,为盛征明做日式咖喱饭的经历……这件在旁人看来普普通通的小事,却成了这位老人异国他乡生活中难以忘怀的回忆。
盛征明在签证到期前去与今野告别时,用的词是“さよナラ()”。 在日语中,这个词不是简单的“再见”,而是包含“再见”的意思。 两人告别之时,他们很清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对方了(片尾提醒今野在2019年夏天去世)。
《人居》剧照
因此,“人居”这个名字也耐人寻味。 从字面上看,它只是“栖息地”的意思。 片头一闪而过的巷子里的鸽舍,似乎也别有深意。 但另一方面,“栖”可以理解为心中的归宿。 正如王乐乐的“栖地”在于琴声,盛征明的“栖地”是跨国友谊——八十高龄老人只身远赴异国探望故友的壮举,写下“海中知己,天涯海角”。 像《僵尸邻居》这样的诗也是令人钦佩的。
作为盛征明的日本友人,今野曾在片中感叹“岁数打不过”。 自然界的规律对人类来说确实是不可抗拒的。 但老年人仍然可以选择如何过自己的生活。 正如威尔士诗人迪伦·托马斯所写,“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,老年应该在一天结束时燃烧和咆哮;愤怒,愤怒地反对光的消逝。”